一個月后,鳳翥宮內殿,皇后日常生活起居之處。
「為什么要叫六宮呢?明明不只六座宮殿啊。」
新皇后談豆豆盤腿坐在青玉磚地,拿兩只圓圓的小手掌撐住圓圓的臉蛋,一雙圓圓的漆黑瞳眸盯住鋪滿地面的紙片,露出不解的神色。
她身穿雪青雲霞繡蝶宮廷常服,十數只銀蝶在衣衫上熠熠生輝,有如即將振翅而去;一襲打了百褶的裙襬撒落地面,像是開了一朵圓圓的大蓮花;長而整齊的秀發似一匹黑色絲緞,隨意披在身后,幾乎將她坐著的嬌小身形給淹沒不見了。
「想不透呀想不透……」她一眼望了過去,每張紙片皆寫上宮殿名稱,按后宮位置排列,再用小石頭壓住。「毓盛宮、慈慶宮、長春宮、月華宮、龍翔宮、寧壽宮、保福宮、錦繡宮……哇,是誰想出這么多名字?這人拼湊吉祥字眼兒的功力很高喔。」
她的問話沒人回答,宮女寶貴只是對著擺滿棋子的棋盤發呆。
「為什么這三年來后宮入不敷出?為什么賢妃和淑妃老愛吵架?為什么皇后一定要搬到鳳翥宮?為什么我只是吃頓晚飯,尚食宮女就擺出至少五十只碗碟?且讓我瞧瞧……」談豆豆往身后小山也似的書堆抓去,拿出一本「禦膳食表」翻開查閱,頓時兩眼發直,慘叫道:「嚇!皇后一日需食豬肉十六斤,雞鴨各一斤,米三升,面六斤,雞蛋十個,豆腐二斤,鮮菜十五斤……哇咧!這是在喂養祭天的神豬嗎?」
唉,娘娘又受到刺激了。十五歲的寶貴繼續保持沉默。不是她不敬,而是以她的才智,面對每天至少問出一百個以上的「為什么」的皇后娘娘,完全無能為力。
本來嘛,娘娘與世無爭,安分做她的寧妃,卻突然被拱上皇后寶座統禦后宮,諸多料想不到的雜務接踵而來,教她不頭疼也難了。
「為什么女人不能當皇帝?」談豆豆的疑問像滾雪球一樣,越滾越大。「為什么皇上得一直娶妃子,然后生一堆皇子讓他們自相殘殺?現今皇上只生阿融一個兒子很好,他很乖呀,可為什么皇上不立他當太子?又為什么皇后一定得養蠶?養蓮不成嗎……」
「禦書房。」寶貴趕快喊了出來。
「對了,我去禦書房翻書找答案!」談豆豆雙眸綻出亮採,一躍而起,隨手將冊子扔回書堆,提了裙襬就要穿過地上的紙片。
「娘娘,我幫妳梳頭。」寶貴忙將黑白棋子倒回碗裏,收起棋盤。
「我自己來。」談豆豆一邊走著,一邊已動手卷起她的長發。
「娘娘,離午時還有兩刻鐘,現在去是不是早了些?」寶貴早就算好時間,待娘娘梳粧打扮完,加上鳳轎抬過去的時程,兩刻鐘正好。
「不早不早。」談豆豆健步如飛,裙裾揚掃,將一張張紙角吹得飛振不已,氣呼呼地道:「那個小心眼的平王爺只讓我用上一個時辰的藏書樓,一寸光陰一寸金,我先去等著,等午時到了,太監一開鎖,我就衝進去。」
說得好像趕赴戰場殺敵似地,寶貴也只得趕緊跟上。
「咦?簪子呢?」談豆豆左手按住綰好的發髻,回頭張望。
「我幫娘娘找去。」寶貴趕忙跑回到方才娘娘坐的地方,翻開書堆和紙張,展開尋寶遊戲。
明明見到娘娘拿下白玉簪子,一邊問為什么,一邊苦惱地搔著頭皮,然后隨手擱在地上,這會兒倒是不見了?
「寶貴,別找了。」談豆豆沒空等候,轉身又走。「那邊好多支筆,隨匣拿一支過來吧。」
「筆?」寶貴瞄過腳邊淩亂的文房四寶,隨意抄起一支毛筆。
「娘娘,等等啊!」她急道:「我喚人幫妳準備轎子。」
「我走路比他們抬轎快啦。」
「娘娘啊!」寶貴抓著毛筆,努力趕上娘娘的腳步。
寶貴氣喘吁吁,感動涕零。皇后娘娘身強力壯,活蹦亂跳,不啻為暮氣沉沉的后宮注入一股令人振奮的活力啊。
只是……嗚,她好累!
初夏蓮花開,蓮瓣吐蕊,粉嫩含羞,像是初初長成的小閨女。
來到禦書房前的蓮花池,談豆豆不覺放慢了腳步,佇足欣賞那淺紫、嫩紅、玉白的各色花朵,一雙大眼睛也映出一朵朵清靈的蓮花。
禦書房大門突然打開,兩個太監候立門邊,迎出裏頭走出來的人。
「爹!」談豆豆驚喜不已,快步跑向前。
「小豆子!」談圖禹乍見女兒,亦是歡喜得擠出兩泡淚,隨即一驚,忙拉著袍襬欲跪。「不不!皇后娘娘,臣叩見……」
「爹啊!」談豆豆立刻扶住父親,既心疼爹的驚惶,又討厭極了宮中這些隔離親情的冷酷禮制,但她沒讓心情顯露臉上,而是像個小女兒似地拉著父親的手,嬌滴滴地道:「現在又不是朝廷典禮,別行大禮了。再說,打從立后以來,我都被跪得折了幾十輩子的壽了。」
「皇后娘娘天命所定,接受臣民朝拜乃是天經地義,不會折壽。」一道低沉嗓子冷冷地冒了出來。
「呵,我哪是天命所定,不如說是你平王爺的大手操弄吧。」
談豆豆知道說話的人是誰,她聽過他的聲音。第一回是他當迎婚使,迎她入宮為妃;最近則是在一個月前的冊后大典上,他以那獨有的冰涼低沉聲音嘰嘰咕咕念了一篇辭藻華麗、滿紙空洞的冗長聖旨。她頭戴沉重的九龍四鳳冠,臉上脂粉厚得她悶熱難當,卻是只能端莊肅立,恭敬聆聽,教她很想當場拔下鳳冠上的珍珠寶石,直接塞進他的大嘴巴裏。
過去礙於典禮場面,她戒慎恐懼,目不斜視,可今日她得好好瞧瞧這位打算奪權的輔政王爺的猙獰面目了。
頭一抬,迎上的就是一對深邃不見底的黑眸,好似黑黝黝的吃人毒龍潭喔;上頭兩道劍眉濃黑飛揚,果然煞氣十足;目光再往下審視,他鼻子很挺是怎樣?恐怕還沒走到門邊,那只鼻子就先敲門了;再看!薄薄的嘴皮子,象徵此人刻薄寡情;下巴方正,硬得可以拿來敲核果了。
嚇!沒事幹嘛長這么高?身材魁梧得像堵巨墻,壓迫感好重,她要是再看下去,就快喘不過氣來了。
她轉了轉仰得好酸的脖子,忙拉著父親退后一步,遠離危險人物。
「臣端木驥拜見娘娘。」端木驥任她去打量,目光亦是凝定在她身上,並不回應她剛才的話,只是神色淡然地打揖道:「祝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。」
聲音冷淡,毫無誠意。談豆豆望著那雙抱拳的大掌,「新仇舊恨」一擁而上,學他淡然笑道:「平王侄兒免禮,一邊涼快吃果子去,且讓本宮和老父敘敘親情。」
「噗……」寶貴趕緊閉住了笑聲,一旁的值班太監也很努力地不讓自己的肩膀抽搐。
「小豆子別……娘娘……」談圖禹開始冒冷汗了。
「皇后伯母不進藏書樓博覽群籍了?」端木驥神色如常,嘴角勾起一抹微笑。「那侄兒請太監鎖門了。」
「等等!」談豆豆要跳腳了,氣道:「我同我爹談心和進去看書是兩回事,你怎地忒小氣……唔?!」
她臉蛋驟熱,或許是站遠了些,總算一眼看全了他的面貌。
明明是兇神惡煞的五官,為什么組合起來就構成了一張俊逸絕倫、令她心臟狂跳、差點屏息的臉孔?
過去就聽說平王爺聰明絕頂,威武英挺,貌如天人,她還只當是民間過度神化這個文武全才的家夥,如今一見,果然所言不虛啊。
哼!人長得好看有用嗎?揣了一顆壞心肝,白白贈蹋了那張臉皮!
「娘娘,臣不小氣,臣的目的也是為了維護禦書房的珍貴書籍。」端木驥沒忽視到那張突然脹紅的稚氣臉蛋,目光仍是須臾不放。
「娘娘,我回去了。」談圖禹夾在兩人中間,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談豆豆眼睫一眨,掩飾她方才的失態,忙道:「哎呀,剛才我瞧見禦書房門口飛過一只吸血吸得肥嘟嘟的蚊子,眼睛好痛,今天不進去了。」
「眼睛疼?要不要請太醫瞧瞧?」談圖禹急道。
「爹,別擔心,我回宮拿清水洗洗眼睛就好了。」談豆豆當作沒看到那堵天下女人皆想撲上去的肉墻,拉了父親就走。「你是國丈大人呢,女兒請你上鳳翥宮吃頓宮廷午飯。寶貴,妳去吩咐傳膳……」
「娘娘,我還是走了。」談圖禹神情不安地往端木驥那邊瞧去,囁嚅道:「我得回去備課。」
「備課?」談豆豆不解地望向端木驥。
「談大人才高八鬥,學富五車,當年以一篇足以傳世的策論掄魁,如今三十年過去,更是以學問品德著稱。」端木驥看見那對纖巧的柳眉慢慢皺攏,他的嘴角也緩緩揚起。「所以我請談大人為皇子講學,方才就是到禦書房東閣熟悉環境。」
談豆豆既喜且憂,總算有人為阿融延請老師了,可這人卻是端木驥!
「我爹身子不好,不堪如此重任。」她立刻推辭。
「談大人老當益壯,不將畢生絕學傾囊相授,實在可惜。」
「我爹一個多月前才在早朝昏倒,平王爺親眼目睹,不可能忘記吧?!」她氣得握緊拳頭。還不是他突然說要立她為后,嚇壞爹了。
「是的。我也立刻召來太醫診治,並送上珍貴藥材,請談大人在府調養到康復為止。」端木驥還是那副涼死人的語調。「后來我才明白,那是談大人聽到娘娘立后,喜氣攻心,正所謂醫書有雲,狂喜傷心,喜則氣散,談大人一時氣血不調,所以才會昏倒。」
「呵!平王爺倒是懂得醫理啊。」談豆豆也不跟他客氣了,雙手抆腰,抬頭挺胸道:「我爹只當大學士,其它事不管,否則動不動就受到你的驚嚇,他的身子承擔不起。」
「敢問皇后娘娘,后宮能幹預政事嗎?」
「不能。」談豆豆咬牙切齒地回答。「可皇子才十五歲,本宮身為皇后,也有撫育教養的責任,關於他讀書之事——」
端木驥打斷她的話頭,斬釘截鐵地道:「臣這是任命談大人為皇子侍講師傅,屬於朝廷政事。」
好樣的平王爺!反正他就是獨斷專制,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。
「況且談大人都應允了。談大人,我有驚嚇你、逼迫你、或是要你不眠不休勞神傷身為皇子講學嗎?」端木驥倒是露出了一張和藹臉色。
「沒沒沒……」談圖禹好想再昏倒一次。
「唉,談大人學問好,就是有一點不好,一緊張就會口吃。」端木驥無視於那對越睜越大的明眸,侃侃而談。「正巧我那位堂弟也是個怯弱的孩子,如果我為他延聘嚴厲的師傅,唯恐他不能適應,無法專心學習。談大人性情溫和,不兇不嚴,師徒之間彼此不構成壓力,正所謂教學相長,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。」
「平王爺,你這是什么歪理?!」談豆豆簡直想噴火燒木頭了。
哼!這不就是故意搏得關心皇子讀書的美名,可實際上卻是要阿融隨便念書,最好永遠平庸魯鈍,將來好讓他這匹木頭馬直接奪位嗎!
不,不能讓他看不起爹,更不能讓他欺負阿融!
「爹,你再將授課大綱給我看,我幫你琢磨出更好的講課內容。」她氣勢萬鈞,高聲道:「玉不琢,不成器,爹,我一定助你教出咱天朝最聰明睿智的皇……呃,啊……皇子。」
她聲音變小了。好險!差點就講成皇帝了;但在野心勃勃的端木驥面前,這個字眼太敏感,萬一被他猜忌,大家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。
她是無所謂啦,反正嫁入皇室,注定就是老死宮中,橫死砍死寂寞而死都沒差別,但她還得為爹的晚年著想,更要保護年輕天真的阿融。
她瞪向端木驥。為什么這人像座山似,動也不動,只會耍嘴皮子,站在那裏擋路,實在有夠礙眼了。
不只礙眼,還很刺耳。她發現他從一開始謙稱的「臣」,很快就變成唯我獨尊的「我」,果然充分展現他目無尊長的霸氣啊。
還有,侄兒可以這樣看伯母嗎?那雙毒龍潭似的黑眼珠子瞬也不瞬,就緊緊盯在她身上,看得她好像渾身爬滿了幾百只蜘蛛,十分不自在。
「本宮要回去了……」
「妳是娘娘的隨侍宮女?」端木驥總算移開目光,開了口。
「是。」寶貴低下頭,戰戰兢兢回話。
「皇后儀容不整,有失宮廷禮儀,妳該當何罪?」
「娘娘她……」嗚,是娘娘不讓她打扮呀。
「敢問平王爺,后宮誰最大?」談豆豆忍住氣,冷冷地問道。
「皇后娘娘最大。」
「既是如此,本宮怎么說、怎么做就是了,不關寶貴的事。」
「本王鬥膽請問,娘娘頭上那支狼毫小楷是怎么回事?」端木驥端出了他的封號,帶著不容忽視的主宰氣勢,臉上又勾起了笑意。
「這……」談豆豆往發髻一摸,面不改色,順口就道:「這是民間最新風行的發式,你們男人不懂就別問了。」
「娘娘如今是六宮之主,母儀天下,應有皇后的端莊儀態,又怎能追隨宮外俗媚的裝扮風潮呢?」端木驥還是直視那支當作簪子的突兀毛筆。
「平王爺,你未免管太多了。」
「娘娘,妳年紀小,入宮時間短,或許尚不明白諸多宮廷禮儀,本王這就請尚儀局的女官往赴鳳翥宮,為娘娘解說示範並教導宮女——」
「不需要!」
「若皇后有失六宮表率,本王隨時可以廢后。」
誰稀罕當皇后啊!談豆豆氣炸了。要立后的是他,要廢后的也是他,他以為選立一個年紀小、不懂事、沒有兒女的皇后,她就會乖乖聽話,任他操弄嗎?然后待皇上百年之后,再由她含淚虔誠地下了一道頌讚「平王爺溫良恭儉讓」的噁心懿旨,立他為帝嗎?
門兒都沒有!
「娘娘啊。」談圖禹微微顫抖,拉著女兒的衣袖。
「爹,沒事。」她驚覺父親的驚惶,立刻抑下滿腔怒氣,以不在乎的語氣道:「好吧,女官隨時可以過來,本宮候教就是了。」
「皇后娘娘果然受教,德懿風範足為天下婦女所景仰啊。」端木驥深深拜下一個揖,臉上笑容不褪,連那黑黝的深瞳也溢出濃濃的笑意。
木頭馬!黑心狼!毒龍潭!臭雞蛋!爛肚腸!談豆豆在心裏已經罵過千萬遍,直接撇過臉,不想再看那張姦臣笑臉。
「爹,我送你出宮……」
「娘娘!娘娘!」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,一個少年匆匆跑在蓮花池前的鋪石甬道上,緊張地道:「賢妃和淑妃打架,抓花臉了!我娘又去勸架,我叫她別去,嚇!嚇!王……王……王爺……」
一見到臉上帶笑的端木驥,皇子端木融的神色更為驚慌,不但話說不出來,兩腿更是打顫,呆立原地,再也跑不動了。
「阿融,我這就去。」談豆豆睨視端木驥一眼,那意思就是告訴他,看吧,你這討人厭的家夥,滾遠一點,瞧你嚇壞阿融了。
「臣送談大人出宮。」端木驥迎上她的眼神,笑得開心極了。
是正午的太陽太強了嗎?談豆豆眼睛一花,心頭一跳,好像看到了一張明亮俊朗的男人笑顏,眩得她幾乎睜不開眼了。
「勞煩平王爺了。」她忙用力眨眼,故意大聲道:「爹,要是平王爺敢再為難你,你盡管跟女兒說,你的皇后女兒會幫你討回公道的。」
談圖禹不敢回應。有其父不見得有其女,嗚,他膽子小得連螞蟻都踩不下去,哪敢去捋平王爺的虎須啊。
「阿融,咱快去。」談豆豆目送毒龍潭和父親離去,拉一拉端木融的袖子。「咦?你不是很急嗎?怎么不走了?」
「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么高興。」端木融本來就對這位堂哥敬畏有加,此刻更是瞠目結舌,渾身發抖。「啊嗚,好恐怖喔!」
禦花園,迎春池畔,花殘石亂,一群女人分三處鼎立。
皇后談豆豆擺出一張嚴肅臉孔,盡量壓沉略嫌稚嫩的聲音。
「賢妃,妳搬到月華宮。淑妃,妳搬到保福宮。給妳們三天時間搬家,三日后,本宮會親自拜訪妳們的新居所。」
「不搬。」賢妃一口拒絕。
「呵,妳以為能當多久的皇后?倒擺起架子來了!」淑妃嘴巴更惡毒。「不過是個沒被寵幸過的處子,也敢管到陪侍萬歲爺三十年的妃子!」
「本宮要妳們搬家,是為妳們好。」談豆豆沒被激怒,還是努力板著臉孔。「賢妃娘娘,妳屬蛇吧?」
「那又怎樣?」賢妃的臉上有一道被淑妃抓傷的爪子印。
「今年蛇犯太歲,而妳現在所住的萬祥宮又與擺放歷代帝后畫像的神和殿方位相衝,先人福蔭無法庇佑妳,妳只好噩運不斷,還累及子輩。妳仔細想想,開春以來是否諸事不順?」
「嚇!」賢妃大驚失色,難怪她和淑妃老是互看不順眼,又當不上皇后,她所生的兩位公主婚配也不順利,一直找不到駙馬。
「記得淑妃娘娘妳的錦繡宮前方有一塊奇石吧?」談豆豆望向露出渴望神情的老淑妃。
「是啊,皇上說那是鎮宮之寶。哼,賢妃她想偷偷挖走呢。」
「千萬不能挖,一挖就泄了我端木家族的地氣了。」談豆豆臉色凝重,又道:「淑妃,妳命輕又偏陰,卻天天見到這塊極為貴重的靈石,我問妳,妳是否常常覺得身體不適,被壓得喘不過氣來?」
「嚇!」淑妃摸上心口,剛才她就被賢妃壓到地上,差點爬不起來。
「唉,本宮略識風水,只能告知兩位姐姐這番道理,天機不可泄露,本宮點到為止。」談豆豆轉身欲走。
「娘娘,我們立刻搬家!」賢妃和淑妃異口同聲,各率宮女太監火速返回,準備移往更好的風水寶地,來日再鬥。
「呼!」談豆豆大大喘了一口氣,揉揉板得快抽筋的圓圓臉蛋。
什么風水之說,全是她胡謅出來的。她參詳后宮地圖半天,發現賢妃和淑妃住得太近,動不動就在禦花園碰面,兩人個性本來就愛計較,過去鬥傃爭寵是出了名的,如今一個搬到西北角的月華宮,一個搬到東南角的保福宮,至少不常碰頭,眼不見為凈,多少還給后宮一點清靜吧。
「娘娘,妳好厲害,三兩句就解決了。」裕妃管娘娘又感動又崇拜地道:「果然是讀過書的大官閨女,妾身是萬萬不及妳呀。」
「管姐姐,妳怎又跑出來勸架了?」談豆豆拿出帕子,為四十幾歲的管娘娘擦拭臉上污漬。「現在我是皇后,有權力管教她們了,妳就別老是出來當和事老,瞧妳讓她們給推到花叢裏,弄得一身臟了。」
「她們老愛吵鬧,妾身心想后宮不平靜,萬歲爺臥病在床,也會感覺不舒坦吧。」管娘娘轉過了頭,神色變為迷茫,望向遙遠的龍翔宮。
管娘娘很愛皇上吧。談豆豆見到她眼裏浮起的淚花,也注意到她眼角明顯的紋路,心頭突然為她抽痛了。
她只是皇上眾多女人之一,可皇上卻是她的唯一啊。
由於皇上不喜歡阿融,且這幾年平王爺繼承皇位的傳言甚囂塵上,所以管娘娘和阿融在后宮的地位一落千丈,諸妃都不將這對母子當作一回事。
「管姐姐別擔心萬歲爺的病情,有高明的太醫在照顧呢。」談豆豆好聲安慰,輕輕拍撫有些失了神的管娘娘,又忙拿眼向一邊的端木融示意。
「娘,我扶妳回去。」端木融貼心地扶住娘親。
「這樣吧,你們一起到我那邊吃飯。哇!鬧了這半日,都已經未時了。」談豆豆按了按肚子,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,不禁笑道:「好餓!」
「娘娘,不好意思,老是打擾妳。」管娘娘也露出笑容。
「一起吃飯才熱鬧,不然那一大桌菜我才吃不完呢。」談豆豆用力拍拍跟她一樣高的端木融,豪氣地道:「阿融還在長大,多吃點,這才會長得又高又壯,以后誰也不怕了。」
一行人步履輕快,往鳳翥宮而去,渾然沒注意到后方百尺處一座居高臨下的「聚景亭」裏頭的兩個男人。
端木驥還是挂著他那神秘難解的笑意,目光凝聚在身上翩飛著十數只閃亮銀蝶的跳躍小個兒。
跳躍?他又搖頭笑了。皇后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,成何體統!
還好她總算知道拿掉那支毛筆。為了擺出皇后威儀制服兩位老妃子,她倒是很快梳上高聳的宮髻,插上金簪和珠翠,耳朵也戴上老氣的鑲金珍珠耳環。呵,原來那個宮女手腳挺快的,根本不需女官教導嘛。
可他怎覺得還是松松挽了一個雲髻、插上一支毛筆的她比較順眼?
「大哥,你挑她為后,是給自己找麻煩。」身邊的宮廷禁尉軍統領端木驊也隨他的視線看了過去。
「不,我期待挑戰。」端木驥收斂起笑容,眸光幽深。「當每一個人都怕你、聽你的時候,你會不會很無聊?感到人生很乏味?」
「你野心很大。」端木驊面無表情,冷冷地道:「自己想玩也就罷了,還連累我們當弟弟的為你效犬馬之勞,我怕了你了。」
「統領大人,你武功高強,勇者無懼,請你這幾天盯住宮門,嚴防太監宮女趁搬家時,偷盜皇室財寶出去,改日本王再晉封你為大將軍。」
「謝謝,不用了。卑職職責所在,不勞王爺叮嚀。」端木驊雙手一拱,很沒有兄弟情分地趕人。「王爺慢走,不送。」
噯,他怎么到處被人討厭呢?端木驥悠哉離去,一路遇到不少太監和侍衛,每個人見到他,莫不必恭必敬向他問好,恭候他路過;待他走了幾步,一回頭,就見他們像是見到妖魔鬼怪似地落荒而逃。
他摸了摸下巴。呵!也該回去他的勤政閣吃飯配奏章了。
第二章
在一個悶熱的夏日夜裏,皇上歸天了。
談豆豆跪在龍翔宮的寢殿裏,呆呆地望向龍床那位蒙上白色方巾的老人,擠不出一滴眼淚。
「嗚嗚,萬歲爺,你怎么就走了……萬歲爺啊!」
她身邊的管娘娘哭得渾身發抖,賢妃和淑妃在此時也不忘較勁,賢妃拉高一個哭音,淑妃也跟著拔尖一個哀號,阿融則是低頭咬唇,握拳強抑內心悲痛,默默流淚。
每個人都很傷心哪。談豆豆眼眶溼溼的,但這仍然不是為皇上的逝去而哭,而是感染了周遭的悲傷氛圍所致。
她太不敬了,可她傷心不起來,她甚至懷疑床上那人是她的丈夫。
她只見過他兩次面:一次進宮,一次死亡,他皆躺著昏睡;而她,是他名義上的妻子,既無情愛,更無交合,只靠一個封號維係他們的關係。
打從選妃后,她就有久居深宮的心理準備。她明白,若無意外,她一定比皇上活得長久,她今年十七,若能活到七十,那還有五十三年——她心口一窒!宮中日月長,未來漫漫的五十年歲月裏,她將局限在這塊高墻深苑裏,即便備受禮遇,衣食優渥,她亦早有規畫她的孀居生涯,但她就是無法壓抑突如其來的窒息恐懼感。
那種感覺好似陷在井底,她只能見到白雲藍天,卻無法爬出去一覽外頭更廣闊的大好天地……
她忙深深吸了一口氣,抹掉不知所以然掉下的淚珠,抬頭環視跪成一片的內眷,忽然發現到,跪在皇上床前的不是親生兒子阿融,也不是她這個皇后妻子,而是定王端木行健和平王端木驥兩父子。
她心頭大敲警鐘。天朝立國以來,不是沒有兄終弟及的例子,若由定王繼承皇位,將來再傳給那只木頭馬,既是名正言順,又合乎法統;或者省了這步驟,如大家所料,直接由端木驥接大位?
正在驚疑不定,端木行健一直握住皇上的手放開了,轉過了身子。
「大行皇帝已去,國不可一日無主。」端木行健一把花白胡子沾了涕淚,哽咽地道:「先皇未立太子,此時該為我的老哥哥立嗣了。」
「啊?」啼哭聲戛然中止,一雙雙哭得紅腫的眼睛全轉到跪得直挺挺的端木驥身上。
「老臣請問皇后娘娘的意見。」端木行健又道。
談豆豆陷入兩難。捫心自問,端木驥固然霸氣討人厭,但他文武兼備,又嫻熟政務,十足具備成為君王的條件;端木行健只是禮貌上詢問她,她最好無須回應,以保將來的富貴平安。
可阿融才是皇帝的兒子啊,雖說阿融勢單力薄,毫無希望,她也不敢直接講出阿融,免得端木驥記恨,將來對阿融不利;但她實在不願意讓端木驥太輕而易舉當上皇帝,唯恐他越發得意忘形,成了昏君,不如還是召來大臣一起議定新君吧。
「本宮——」她才說兩個字,就被一個冷硬的聲音給截斷了。
「既然皇后娘娘不表示意見……」端木驥一開口,全場屏息,靜得連風吹燭火也像是北風狂吼。
他目光如炬,低沉的聲音傳遍整間寢殿,直直鑽入每個人的耳朵。
「依照天朝祖制,立嫡或立長,臣請立大行皇帝之長子端木融為帝,請嗣皇帝即赴金鑾殿登大位,接受百官朝拜。」
「嚇!」寢殿內一陣抽氣聲,似乎連老皇帝的覆面方巾也顫動了。
「什么?」端木融好像聽到自己的名字,茫茫然抬起頭。
「我的阿融?!」管娘娘驚嚇不已,臉色刷白。
「臣平王端木驥叩見皇上。」端木驥神色沉穩,說著就往端木融拜伏下去,朗聲道: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」
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」端木行健也跟著叩頭。
「啊!王……王爺……」端木融乍見叔叔和大堂兄拜他,如夢初醒,頓時嚇出一身冷汗,舌頭打成一團死結。「別、別……我不行……那個、那個……你們……」
「臣恭請皇上起駕,赴金鑾殿登基。」端木驥口氣堅定強硬。
「可可……我、我想守著父皇……王爺你你去登、登……」
「皇上請起。」端木驥直接站起,大步一跨,來到端木融面前,振臂拉起整整矮他一個頭的少年新皇帝。
「阿融!」管娘娘哭了出來,好像兒子要被綁赴刑場了。
談豆豆猶在震驚之中,但她很快就接受事實;即使端木驥另有企圖,可他說的沒錯,祖制所定,帝位本來就該是阿融的,不容置疑。
話雖如此,且瞧瞧那個前恭后倨的毒龍潭,這是什么態度?!別說他老是膽敢搶皇后的話頭,現在簡直是在挾持天子了。
「平王爺!」她急道:「皇上哀慟難當,你慢慢來呀。」
端木驥「扶」著端木融,老鷹抓小雞似地帶他跌出了兩步,這才回過頭來,一雙黑眸直視著她,平靜地道:「請皇太后移步鳳輦,前往觀禮。」
皇太后?!誰呀?談豆豆突然全身一僵,阿融算是她的子輩,既然阿融當皇上了,那么她……
「也請皇上生母管太后同行。」端木驥簡單兩句話,等同向眾人宣告,定下了兩個女人的尊貴名份。
「啊嚇!」管娘娘難以承受,身子搖了搖,談豆豆趕緊扶住了她。
她明白為什么父親會在早朝時昏倒了。她去年還只是個民女,當上寧妃就很了不起了,后來竟成了皇后,現在更變成全天下最至高無上的女人——皇太后?!
這不是她有本事,全是拜端木驥所賜,誰知他打什么主意呢。
嗚嗚,她真的想哭了。萬歲爺啊,為什么您要這么早走啊?!
一個月后。
君臣百姓服喪二十七日后,大行皇帝梓宮安奉祖陵,正式長眠。
初秋微風涼爽,吹淡了哀傷氣氛,帶來秋收的豐盛氣息:皇宮撤去白幡,皇親褪下哀服,恢復了日常的生活起居。
天色仍然漆黑,天朝皇太后談豆豆已經坐在龍翔宮,看侍衣太監為少年新帝係好朝帶,戴上金冠。
管太后也坐在一邊的凳子上,拿帕子輕輕地拭著眼角。
「皇帝啊……」管太后感慨地望著愛子,她萬萬沒想到,兒子竟然有當上皇帝的一天;她由原來的震駭、恐懼、不敢置信,到如今已習慣讓人家喊她為太后了。
「管姐姐,皇帝今天第一次正式上朝,妳應該開心才是。」談豆豆特地趕在早朝之前,前來為阿融打氣。
「我是開心得哭了。阿融好大的福氣,妾身好大的運氣喔。」
端木融一身九龍黃袍朝服,雖是量身訂做,但那莊重的顏色和紋飾顯得十分厚重,無形中將他的身形壓得十分瘦小,好似小孩穿大人衣服。
他一臉憂色,苦惱地搓著手道:「我真的不行……」
「請皇上自稱朕。」隨侍的司禮太監提醒道。
「是是,朕不行。」清晨略冷,端木融額頭卻滲出細汗。「太后、母后,我還是退位吧,讓給平王爺……」
皇上老是「我」不離口,司禮太監也懶得提醒了,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啦,若是小皇帝做得亂七八糟,咱偉大的平王爺一舉廢掉他就是了。這樣一來,平王爺以平輩身分繼承皇位,合情合理,將來史官才不會亂寫。
「不行!」談豆豆就是怕阿融臨陣退縮,趕緊鼓勵道:「阿融,你要有信心,你這一個月來為大行皇帝治喪,做得很好啊。」
「那是有禮官指點,我只要照做就行了。」說穿了,就像一個木偶任禮官擺布,要跪就跪,要拜就拜,要哭就哭,端木融越說臉色越白。「可今天是上朝,我、我、我怕他。」
他,當然是指端木驥了。
談豆豆哪會不知道外頭的傳言。他就是擺明了要拿阿融當傀儡皇帝,甚至在治喪期間,還拿了新刻的皇帝玉璽,直接代為擬旨、回復奏折,簡直目中無人到極點了。
「為什么你要怕那只……那個平王爺?」不問清楚不行了。
「我小時候被他打過屁股。」端木融偷瞄一眼竊笑的太監。
啥?!打皇子!果然是個惡劣人物啊,談豆豆氣紅了一張俏臉。
「他大你十幾歲耶,竟然欺負小孩!」
「唉。」管太后又要抹淚了。「皇帝三歲在禦花園玩耍,平王爺那時剛封為鎮邊大將軍,非常神氣,看到皇帝亂摘花,抓起來就打屁股。」
「他打得很痛?」談豆豆一想到那只蒲扇般的大巴掌,屁股也火燒似地痛了。
「我忘記痛不痛了,可娘說我哭得好大聲,還吵到父皇……」一思及不是很喜歡他的父親,端木融紅了眼眶。
談豆豆憐惜不已。可憐的孩子,從此烙下了黑暗的陰影。
「過去的事就忘了,要有什么事,有本宮幫你擋著。」她說得慷慨激昂,更加用力地鼓勵道:「你是皇帝耶!你說了算,不要怕他。」
「可是……每回見到他,我就說不出話來。他也知道我的毛病,所以要我只管聽政,只管說「準奏」就好。」
「皇帝,你就聽平王爺的話吧。」管太后心生膽怯,今日地位得來不易,不是她愛當太后,而是心疼愛兒力有未逮啊。
「管姐姐,不能這樣!」談豆豆緊張了。「要是他提出亂七八糟、給自己加官晉爵、甚至要皇帝傳位給他的議事,咱天朝可亂了。」
「那怎么辦啊?!」管太后也跟著緊張,好怕平王爺要殺阿融喔。
談豆豆腦筋快轉。她要防止端木驥作怪,只有一個方法。
「管姐姐,咱兩宮太后一起垂簾聽政。」
***鳳鳴軒獨家制作***bbs.fmx.cn***金鑾殿裏,端木驥瞪住那一塊長約七尺、寬約五尺、擺放在龍椅左側的黑檀木綴明黃綢紗屏風,怎么看怎么不順眼。
呵!垂簾聽政?為了擺放這塊勞什子簾子,硬是將早朝延后半個時辰。后宮幹政到這種天怒人怨的地步,他都可以借口廢帝廢太后了。
不過呢,嘿,他竟是心癢難耐,很想知道小太后要如何幹政。
「皇上,戶部擬撥款三萬兩銀子疏浚大江,定於明年春汛前完工。」
他還是站在老位置,以輔政王爺的姿態主理朝政,只是多了一道可有可無的奏請皇帝程序。
「準奏。」端木融僵坐龍椅,兩眼呆滯,千篇一律地回答。
「吏部勾選八名候補縣令,名冊在此,請皇上明日接見訓勉。」
「準奏。」
「南海國進貢二十斛珍珠,請賞賜后宮各院及朝廷命婦。」
「準奏。」
「北方五縣今夏接連遭受旱潦之災,三千戶村民無家可歸,請準予免稅,並由朝廷支借銀子協助重整房子和田地。」
「準……」
「等等。」嬌滴滴的嗓音從簾子后傳來。
來了!皇太后幹政了!群臣暗自興奮,睜大眼睛準備看好戲。這么稚嫩的聲音當然不是那位怕事的管太后,而是十七歲的皇太后了。
談圖禹則是躲到胖胖的周大人后面,閉上眼睛,掩起耳朵。
「請問皇太后有何指教?想加稅嗎?」端木驥望進了黃紗簾后的嬌小影子,涼涼地問道。
加你的頭啦!談豆豆感覺到那雙透射進來的銳利眸光,也冷著聲音道:「老百姓都無家可歸了,還跟朝廷借錢蓋房子?」
「朝廷財力有限,無法完全照顧到所有百姓的需求。」
「那么,剛才那二十斛珍珠來得正是時候。」談豆豆嗓音嬌脆,毫不遲疑地道:「不如就不要賞賜下去了,既是進貢給朝廷,就由朝廷捐出義賣,將所得補貼受災百姓蓋房子。」
若在從前,聽到這種「悲天憫人」的政令,群臣早就一片「仁德聖慈」、「萬民之福」頌讚聲不絕於耳了,可是如今下令的是皇太后啊……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放在面無表情的平王爺身上。
「太后娘娘高見,令臣感佩萬分。」端木驥勾起他的招牌微笑。「不過呢,還不知道要找誰來買這二十斛珍珠?」
「大臣們你捐十兩,我捐五兩,應該夠了吧。」
嗚哼!群臣心中立刻響遍咒罵聲,本以為可以拿回賞賜的珍珠討老婆歡心,如今竟要花錢買!搞不好還得再捐出去賣呢。
端木驥一眼掃過騷動不安的群臣,又轉身面對那張簾子,不疾不徐地道:「皇太后何不拋磚引玉,以行動證明您慈悲的心腸呢?」
挑釁?談豆豆反倒不以為意。她取之於民,用之於民也是應該的。
她開口就要捐出一百兩銀子,卻是心頭一驚,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雖說皇太后一年有二千兩的用度,但今年就快結束了,她可支用的銀子也不過三百多兩,其中她假托名義送出二百兩給管太后,讓過去生活拮據的管姐姐添購當太后的行頭,剩下的錢還得撐到年底,她又不想預支,白白給端木驥落了自不量力的口實……
「娘娘……」管太后不安地拉著她的手,微微搖頭。
她笑著拍拍老姐姐的手背。又不是做什么禍國殃民的事,怕什么?
「本宮捐出簪子一支。」她大聲宣布道。
「咦?」大臣們不知該怎么說了,捐了還不是要他們出錢買!
端木驥始終凝目在紗簾后的忙碌身形,眼見她抬手拔簪,他突然有一種荒謬好笑的感覺——該不會拿出來的是一支狼毫小楷吧?
太監恭敬捧出,不是毛筆,是一支再簡單不過的白玉簪子,柔亮的色澤揉和著晨光,倣若少女晶瑩剔透的美麗膚色。
簾子后面的管太后似乎也要脫她的鐲子,卻讓小太后給制止,然后那雙小手又很忙碌地在耳朵邊摸來摸去。
太監又呈上一對翡翠墜珠耳環,綠玉深潤,明珠圓大,挂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莫不沉重了些?
端木驥端詳片刻,深沉的目光再度對上簾后那雙大眼睛。
「皇上心地純仁至孝,愛民如子,誠乃我天朝之幸。」他朗聲道:「臣捐三百兩銀子響應,以謝皇恩浩蕩。」
「平王爺英明!」群臣們爆出歡呼。不用他們捐那么多錢了吧?
「臣請皇上改旨,義賣進貢珍珠做為賑災所用。」
端木融被晾在龍椅上許久,正低頭扯袍帶上的穗子,被連續兩聲的皇上嚇得急忙正襟危坐,眼睛不知往哪兒看,只得急道:「是是……準奏。」
臣子們不忍卒睹。唉!明明坐在上面的應該是器宇軒昂的平王爺,怎會換上那個傻不愣登的孩子啊?
「臣另有一事奏明皇太后。」端木驥又道。
「請講。」
端木驥好整以暇,神情似笑非笑,一字一字傳遍了整個大殿。「新皇初登大位,一時難以明白朝政,所以臣和丞相、六部尚書前一日會在勤政閣議定政事,早朝只是一個形式,目的是彰顯吾皇天威罷了。若皇太后對政事有意見的話,請盡早告知,莫要耽誤君臣時間和重要國事。」
哇!群臣嘩然。那就是說平王爺很不滿兩宮太后垂簾聽政了?
丞相顧德道更是熱血沸騰!想他追隨平王爺以來,無不兢兢業業、忠心耿耿,頗得王爺之信任;他不求高官厚祿,但求名垂青史,成為人人敬重效法的護國良相呀!
「臣顧德道啟稟皇太后、管太后、皇上。」他立刻打蛇隨棍上,慷慨激昂地道:「垂簾聽政不合體制,請兩宮太后深思。」
好,針對她來了。談豆豆沉住氣道:「本宮不是先例。」
「是有兩例。聖皇帝兩歲即位,還在吃奶;誠皇帝六歲即位,見不到娘就哭,所以需要母后陪同上朝。可皇上已經、已經十五歲了啊!」
顧德道口沫橫飛,激動極了,他還等著將孫女嫁給端木驥當皇后!
「皇帝尚未大婚,就是孩子。」談豆豆感受到滿朝壓迫孤兒寡母的氣氛,仍堅定地道:「所以本宮和管太后有管教撫育的責任。」
啥?!群臣全部掉了下巴!十七歲的太后撫育十五歲的皇上?!
這句話對端木驥而言已經是老掉牙了,他現在只想陪她玩下去,瞧瞧她的膽子到底有多大。
「請問娘娘,聽說您和管太后在早朝之前到龍翔宮看皇上?」
「是的。」呵!他什么目的?掌握她的行蹤?
「按照禮制,太后毋需勞動鳳步,只需安坐宮中,待皇上朝會結束后,再到寧壽宮、慈慶宮向兩位太后請安即可。您如此破例,恐怕置皇上於不孝之地步。」
「皇帝初次上朝,老身「愛子心切」,全程叮囑,只不過偶爾破例,平王爺何必大驚小怪?」談豆豆幹脆倚老賣老。
「若是常常偶爾破例,請問娘娘,祖宗訂下的宮廷禮制何用?」
「既然祖宗能訂下禮制,老身以后也會變祖宗,老身的新禮制就成了后代所遵循的舊禮制了。」
「嗯……」大殿上爆出了一片像是大便拉不出來的憋氣聲,大臣們臉孔扭曲,很辛苦地控制嘴巴不要哈哈大笑。
「感謝老祖宗的教誨。」端木驥唇角揚得更高,深黝的黑眸綻出光芒。「皇上似乎很累了,也請老祖宗保重鳳體,能不能退朝了?」
「好。請皇帝退朝。」他給她臺階下,談豆豆當然快快下了。
她也知道剛才拗得有些過分了,可是那只死木頭馬分明針對她來的。這些事不能私下商量嗎?非得在早朝故意損她?!
氣死了!此仇不報就跟他姓……呃,不對,她嫁給先帝,本來就跟著姓端木了。
「管姐姐,我們回去了。」她懶得再想,扶起了身邊的管太后。
「妾……妾身不來了……」管太后頭昏眼花,早已抹溼了一條帖子,讓兩位宮女扶住,撫著心口搖頭道:「不來了,下回不來了。」
隨著皇帝太后浩浩蕩蕩的陣仗走動,那道綢紗簾子晃了晃,群臣剎那之間有個錯覺,好像簾子是被方才一來一往的犀利言語給震得晃動的。
「以后的早朝可熱鬧了。」周大人很滿意看了一場好戲,轉過了身,驚奇地道:「咦,談大人,你這回沒昏倒?」
「習……習慣了。」談圖禹拿袖子擦汗。將來和平王爺打照面的機會只會多不會少,他似乎慢慢能承受接踵而來的驚嚇了。
待滿朝百官退出,金鑾殿上空無一人,端木驥信步走到簾子后面,肆無忌憚地坐了下來,張開手掌,凝視一直握在掌心的簪子和耳環。
簪子才從那如雲秀發摘下,微有發香;耳環也似乎仍留有女兒肌膚的淡柔香馨熱氣……他陡地用力握住,直接收進了衣袖裏。
抬起頭,視線望穿了朦朦朧朧的簾子。呵!從這簾子后面看出去的感覺還不錯,她應該可以將他的舉手投足完全收攏進眼底。
可惜他站在前頭,看不清那張圓圓臉蛋的氣惱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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