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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3月24日 星期一

杜默雨 豆豆太后 後宮話風流 系列 -- 3

禦書房東閣外,深濃的楓紅轉為枯黃,顫危危地挂在枝頭上。
談豆豆讓寶貴在外頭等著,自個兒躡手躡腳走到此處;仰頭一看,北風起,白雲飛,黃葉落,晃悠悠地跌在她的腳邊。
一抹莫名的凄涼涌上,狠狠地揪住她的心腸,她慌忙眨眼。她很忙耶,哪有空在這邊傷春悲秋、為賦新辭強說愁呢?
扶穩廊柱,她側耳傾聽東閣窗邊飄出的瑯瑯讀書聲。
「政者,正也。君為正,則百姓從政矣。君之所為,百姓之所從也。君所不為,百姓何從?」
端木融恭敬坐在桌前,誦讀禮記,他前面坐著授業師傅談圖禹。
「皇上可知這段話的意思?」
「大意是說,為君者應該行正道,做為百姓的表率。」
「皇上說得很好。」談圖禹諄諄教誨道:「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。皇上應當修身修德,端正品行……」
雖然爹嚼著難以下咽的聖人之道,談豆豆卻是聽得津津有味。
時光倣佛回到了童年,爹在朝廷公務繁忙之餘,總不忘抽空教她讀書,而她老是提出很多疑問,不斷地問為什么爹當官這么忙?為什么娘會先去極樂世界?為什么皇帝每年都要選淑女?為什么太陽要從東邊出來?又為什么烏龜要在地上慢慢爬,不能給牠們安上一對翅膀飛上天嗎?
她眉眼裏溢出濃濃的孺慕笑意。那時的爹講話不會結巴,走起路來抬頭挺胸,一把濃黑的胡子威嚴又漂亮,她老愛鑽在他懷裏拿來編辮子,直到她十二歲那年……
「老祖宗在這兒,不怕吵到他們上課嗎?」一個十足惹人厭的涼涼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。
「噓。」她拿指頭比在唇上,用力噓向來人,順便也用力瞪一眼。
好心情都被他破壞了,這人簡直是陰魂不散的鬼見愁!
端木驥但笑不語,微微偏頭,狀似認真地聆聽東閣裏頭的講課。
談豆豆以「你怎么還不走」的目光睨他,見他只是回瞄她一眼,她又不耐煩地揮手趕他。
「老祖宗不是還要進藏書樓看書?」端木驥又說話了。
「別叫我老祖宗啦。」談豆豆從齒縫進出話來,恨不得大聲嚷叫。
守在房門口的阿順公公都望過來了,她提了裙子就走,為了不吵到裏頭的師生倆,她此時只能盡快甩開這只木頭馬。
「皇上進步很快。」端木驥亦步亦趨,跟在她身后。
「那是皇帝天賦異稟,還有師傅教導有方。」她頭也不回地道。
「娘娘忘了是誰為皇上請的師傅嗎?這人眼力也很好。」
怎有人這么狂妄自大!談豆豆停步在藏書樓的廊下,在這個門禁森嚴、沒有閒雜宮女太監往來的禦書房裏,終於拉開了嗓門。
「請問平王爺,為什么你老是在皇宮裏晃來晃去呀?」
「臣關心皇上課業,所以前來關照。」
「呵!」談豆豆很不客氣地道:「你是想藉關照之名,其實是來考察你未來的居所,規畫你的三宮六院嗎?」
「哈哈!」端木驥狂笑出聲,駭得談豆豆往旁邊跳出一步。
瞧他嚇到小太后了。她敢道出他的狼子野心,還怕他這聲大笑嗎?
端木驥又有那種開心的感覺了,他更大膽地審視那張驚疑的臉蛋。
能被選入宮中為妃的女子,必定具備相當的姿色,她亦不例外。
圓圓的臉蛋代表福相,一雙清靈的大眼睛似秋水、若明星,至於其它的雪膚、紅唇、皓齒、烏發、秀肩,這些基本條件就不用說了;然而令他費解的是,何以這些秀美的五官姿色組合起來,卻脫不了那憨甜的稚氣呢?尤其是在長長的睫毛瘺眨之間,無意流露出她天真爛漫的純然黑眸,簡直就是一個在大街上跑跳、舔糖葫蘆的小姑娘了。
「臣如此公忠體國,老祖宗不能理解嗎?」他拉回思緒,笑看她。
「你敢再叫我一聲老祖宗,我我我……老身就……」氣死了!她還能將他推出去斬了嗎?耳膜猶回蕩著他的狂笑,震得她說不出話來了。
「是的,太后娘娘,臣憂勞國政,宵衣旰食,以皇宮為家,怎您就老眼昏花,是非不分,給臣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呢?」他很無辜地道。
「那我問你,皇帝即位快三個月了,為什么你不給他批奏章?」
「皇上從未學習政事,要他批閱奏章,他能嗎?」
是不能。談豆豆全身繃緊,意識到自己正跟一個思慮深沉而不可捉摸的老狐狸說話,她可得全神戒備,努力迎敵。
「你可以教他呀。」她揚聲道。
端木驥定睛看她,聲音沉穩有力。「頭一個月,皇上痛失父親,又要為先帝舉喪,他怎有心神看奏章?再來,新皇上朝,各國使節陸續來賀,又得逐日接見百官,皇上尚未熟悉朝儀,應付這些日常例行事務已感吃力,無暇他顧。臣為了為皇上分勞解憂,只好先代為批閱決行了。」
「那請問平王爺,你打算什么時候教皇帝看奏章?」她不再挖苦他可能奪位,而是直截表明她保護皇上的立場,要他給個答案。
「十日后。」他的答復出乎她意料之外。「待談大人講解完基本的為君之道,臣會每日教導皇上批閱一件奏章。」
「一天一件?」她不覺又揚高嗓音,是教烏龜定路嗎?
「一天一件,三十天三十件。若這三十件奏章都是具有實際內容,涵蓋士農工商、食衣住行、軍國大計,皇上是不是在一個月內,就可以扎實學得三十件政事?一年學得三百六十件呢?」
談豆豆不禁動容。木頭馬想得如此深遠,教她很想給他拍手叫好,可一看到那自信睥睨的姿態,她立即握緊拳頭,收斂起乍然而起的興奮感。
端木驥見她手臂微揚,神色一亮,可惜呀,老祖宗還是很討厭他,吝嗇給他一個慈愛的讚美。
「妳也應該明白,皇上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。」他又道:「只是先帝不在乎他的教養,因此皇上自己看書的結果,就是學問龐雜沒有係統,思考方式見樹不見林,欠缺帝王應有的恢宏格局。」
端木驥明白阿融的不足?!
「平王爺很用心輔佐皇上。」談豆豆不得不稱讚他一下,但她還是得試探這家夥的心思,於是又道:「若皇帝日漸嫻熟政務,待皇上明年十六歲大婚后,也該是他親政的時候了,老身到了那時自然不再垂簾聽政,你這個輔政王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。」
「不。皇上至少十八歲才能大婚。」
「什么?!」這人就是很喜歡控制別人嗎?談豆豆實在不想再拉扯喉嚨了,偏生就讓這家夥惹得虛火上升。「你到底有何居心?!」
「臣的確是居心叵測。老祖宗冰雪聰明,竟是無法猜透呀。」端木驥故意負著雙手,仰頭望天,一副徒呼負負的慨嘆神色。
「這跟我冰不冰雪沒有關係,自來太子或皇帝皆是十六歲大婚——」
「皇上未經太子養成教育,需要更多的時間補足。」端木驥照例打斷她的話,正色道:「皇上除了需要加倍用功讀書並熟悉朝政外,還得鍛煉身體,學習劍法搏擊射箭騎馬諸項武術,並抽空微服外訪,深入了解民間疾苦,若只知享受榮華富貴,廣納妃嬪,甚至沉迷女色,掏空身子,耽誤國事,那么,臣也只能為天朝另立賢君了。」
即使最后一句話威脅十足,但談豆豆不由得讚同他的說法。阿融的根基薄弱,她由衷希望阿融能更加有本事,這才能擺脫端木驥的控制。
「你這是要累死皇上嗎?」她還是為反對而反對,聲音卻弱了。
「請娘娘息怒……」另一個更弱的聲音顫抖地傳來。
「爹!」她歡喜轉身,三步並成兩步胞到老人身邊,搖著他的手,展露嬌美笑靨道:「講完課了?你辛苦了,我幫你挑了幾盒燕窩給你帶回去,仙娥姐知道怎么熬……咦?」
鼻頭冰冰涼涼的,才中午呢,怎么就掉了露水?她抬起頭,原來是片片柳絮似的雪花從天而降,天上的白雲也變灰了。
「下雪了。」她突然心頭一慌,明明爹就在她面前,她怎又會有那種驚恐無助的感覺呢?她忙更加努力地扯開笑容。「爹,我喚人幫你的轎子圍上厚呢氈,不要透風著涼了。」
「小豆子……」談圖禹忘了禮儀,眼眶微溼。
「阿順,你照太后說的,去為談大人備轎。」端木融以學生的身分站在師傅身后,回頭向太監吩咐。
「多謝皇帝。」談豆豆笑得更甜美了。「今天有學到東西嗎?」
「師傅學問淵博,朕受益匪淺。原來娘娘懂得這么多,都是跟師傅學的。」端木融總算記得自稱朕了,但他目光還是不敢往端木驥看去。
被大家故意忽略的端木驥不甘寂寞地道:「臣請皇上回宮用午膳,小憩片刻后,於申時一刻赴武宸殿練習搏擊之術。」
他一說話,談豆豆就覺得天氣陡地降溫,雪花也變得更多了。
「老……老、老臣該走……了……」談圖禹又結巴了。
「朕……朕該、該去慈慶宮陪母后吃、吃飯了……」天氣陰了,皇帝的童年陰影也蒙上來了。
「臣有急事啟奏!」急迫的宏亮聲音傳入,隨之那個跟端木驥相似的高大身形也像箭一樣地衝了進來。
「端木統領,請說。」端木驥沉著氣,他從未見二弟如此激動。
「昆侖國使臣來到京師,在大街嚷著要向天朝皇室求婚。」
「天朝絕不會將公主嫁給那個不愛洗澡的藩王。」端木驥皺眉。
「不,他不是請嫁公主……」端木驊遲疑片刻,望向了正睜大眼睛等他說完的談豆豆,鎮定地道:「是皇太后。」
第三章
金鑾殿上,群臣義憤填膺,怒目瞪視站在殿前的昆侖國使者。
使者高鼻深目,神色倨傲,下巴仰得快頂到屋頂了,他方才洋洋自得地念完他家國王的求婚詔書,內容當然是國王愛慕天朝小皇太后的美貌賢淑,懇請美人下嫁昆侖,永結兩國同心。
端木驥俊臉冷凝,刀子也似的目光在看到使者盯住紗簾不放時,頓時爆出吼聲:「滾出去!」
轟隆隆的回聲震得使者和大臣們全嚇了一跳,平王爺平日固然霸氣,但講起話來文謅謅的,如今破口大罵,顯然真的是氣到不行了。
「兩國往來,不斬來使。」使者勇闖虎穴,自然有他的膽識;只見他右手高舉詔書,笑道:「平王爺,你這不是待客之道啊,好歹先收下這份詔書,再想想怎么準備嫁粧訂日子啊。」
端木驥冷冷地道:「本王可以不斬你,但不保證你出了午門,不會被京城百姓扔石頭扔到頭破血流而死。」
「臣先扔!」護國良相顧德道一馬當先,抬了腳就要拔靴子。
一道銀光倏忽劃過大殿,咚一聲,一個硬物直接砸中使者的背部,群臣嘩然興奮,引頸四處尋找正義大俠,還有人鼓掌叫好。
周大人驚奇地轉頭,他身后照樣躲了惶惶不安的談圖禹,那微顫的右掌又揣住一錠銀子……嚇!病貓發威變老虎了,國丈大人好大的神力!
不過呢,什么不好扔,非得扔白花花的銀子?
「靴子好緊……」顧德道金雞獨立,還在跟他的靴子奮鬥。
「誰?!」使者再也端不出笑臉,兩道毛毛蟲也似的眉毛交纏在一起,嘴裏吐出了一串番話,再諷笑道:「原來天朝號稱禮儀之邦,如今小皇帝當朝,朝廷倒變成了玩彈子的遊戲場所了。」
端木驥仍是冷面以對。「你既來自無禮之地,就不需以禮相待。」
使者再度高舉帛卷,下巴抬了起來,傲慢地大聲道:「還請天朝皇帝接下求婚詔書……好痛!」
沒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,只見使者喊痛,右手一松,那份象徵屈辱天朝的求婚詔書也應聲而落,讓一塊薄木片給割裂成兩半,掉在磚地上。
「哇!」今日朝堂之上真是臥虎藏龍啊。
護衛皇城安全的統領端木驊站在大殿門外,一手按住腰間佩劍,一手懶洋洋地樞著門板上剝裂的木片痕跡,準備等會兒退朝后,喊個工事太監來重新修補上漆。
端木驥的目光從門邊調了回來,聲音低沉而威嚴。「昆侖國使者聽著,本王會留你兩條腿、一張嘴巴,讓你回去告訴你們國王……」他說著,便稍一欠身,朝龍椅上的端木融恭敬地打了一個揖。「請皇上宣旨。」
「我天朝嚴正拒絕你們的無理要求!」端木融使出全身力氣大喊。
雖然皇帝的聲音稍嫌中氣不足,也沒有那種凍死人的冷酷聲調,但這一句聖旨已然激起群臣保家衛國的激昂情緒,人人心情澎湃,熱淚盈眶,齊聲高喊道: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!」
「我砸!」顧德道總算脫下靴子,用力朝使者丟了過去。
高呼萬歲聲震耳欲聾,使者落荒而逃,而丞相起了頭,群臣也作勢拳打腳踢,恨不得一腳將那使者踢回昆侖國吃屎。
談豆豆單獨坐在簾子后面,雙手緊緊扯住坐墊。這裏沒有她插話的餘地,她只需旁觀垂簾聽政,看所有的人為她、為天朝出氣。
昆侖國存心挑釁,天朝絕無下嫁皇太后的可能,他們正可以藉此引發戰端侵擾邊境,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。
她頭一次感受到端木驥那股震懾人心的氣勢,果真只要他站在那兒,他就是整個大殿的重心,也是天朝命運所係的重要決策者。
皇上不能沒有他,天朝更不能沒有他。
雖說拒婚是維護天朝的尊嚴和國威,但她卻有一種被保護、被重視的感覺,好像端木驥那威嚇的一聲「滾出去」,就是要欺負她的壞蛋滾得遠遠的,以后別再來煩她。
從來就是她保護爹、保護管姐姐、保護阿融,什么時候她也可以讓人保護了?
她突然覺得累了,心弦繃了一整日,此刻才放松下來。
也或許,提防端木驥的戒心該完全放松了。
大殿上仍未安靜下來,群臣紛紛提出對策,她恍惚抬起眼,隔著一道簾子,正對上那雙注視過來的深黝黑眸。
「臣請皇上召開緊急軍機會議。」端木驥沉著地請求道。
「準奏!」端木融以前所未有的堅定聲音應允。

勤政閣外,一場早春細雨滋潤了大地,傃紅茶花綴滿水珠,溼涼的空氣中散發出泥土的清新氣息。
皇太后談豆豆駕到,太監和侍衛習以為常,沒有通報即讓她悄聲進入,隨侍的寶貴端盤捧盒,躡腳緊跟在后。
勤政閣是歷代皇帝批閱奏折和召集重臣商討國事的地方,后來先帝生病,端木驥登堂入室,囂張地在裏頭當皇帝批奏章,拿玉璽大蓋特蓋——這是談豆豆過去對他的觀感,直到她第一回進入勤政閣,才發現不是這么一回事。
皇帝的禦桌仍然空著,每天擦得光潔如新,端木驥另外在窗邊擺了一張小桌,上面迭滿了永遠看不完的奏折,靠墻角落塞著一卷鋪蓋,據太監說,這些年來,王爺往往看奏折看得很晚,就在勤政閣裏頭吃飯睡覺。
談豆豆不覺逸出微笑。難怪呀,不管早晚,老是見他在皇宮裏頭晃悠;這匹馬真有本事,即使忙得再晚再累,還是可以每天打理得光鮮亮麗上早朝去擺架子。
穿過回廊,進到裏頭房間,正好聽到端木驥又在考問阿融了。
「皇上,你批準岳將軍徵調民間糧草,是否有考慮到請誰調度?」
「啊?」端木融坐在只有皇帝才能坐的大桌前,神色一愣,想當然爾地道:「不是岳將軍派人拿聖旨要地方官開糧倉就好嗎?」
「開哪裏的糧倉?取多少糧草?當地糧倉若充當軍餉,是否會佔用民間的需求?如何彌補百姓的損失?又該如何運送?」
「這……」一連串的詰問讓端木融說不出話來。
「雖說戰事所需,朝廷要求地方官府和百姓配合,但各種瑣碎問題沒有處理好的話,不只擾民,嚴重的話還會延誤軍機。」端木驥語聲沉緩,似是警告的口吻:「皇上,你得全盤考量。」
「是,朕明白了。」端木融冒出冷汗。
他「怕」大堂兄怕得理所當然。人家這么厲害,腦筋一動就飛出三千裏外,將所有大小事情皆兜攏住了,他還得加緊迎頭趕上呢。
他陷入沉思。三個月來大堂兄一對一的教導很快就見到成效。
「嗯……丁侍郎和岳將軍相熟,又是剛從巡撫升任,不如就派他為糧運使,統領地方軍糧調度。至於王兄方才所提及的細節問題,就由他去統籌處理,再上報朝廷。」這樣也才不會累死他這個皇帝。
「好。」端木驥很滿意地道:「請皇上回復。」
端木融提起朱筆,蘸了蘸朱墨,挽起袖子便在奏折上振筆疾書。
談豆豆扯著簾幔,仔細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。
一天學一件奏折,巨細靡遺,深入思考,一件的內容就可以包含軍事、民生、甚至官員和朝廷之間的權力制衡,阿融果然可以學得很多啊。
端木驥教得很好。他不給答案,也不教阿融該怎么做,而是要阿融通盤考慮,再給予指引。
其實,端木驥沒那么壞,不是嗎?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天朝……
「老祖宗怎不找張椅子歇歇腳?可別累壞了您的老骨頭了。」
熟悉的涼涼聲音傳來,她對他改觀的好印象立刻丟到九霄雲外去。
「娘娘請坐。」端木融歡喜地放下筆,起身迎接。
「皇帝你忙,不用招呼我。」談豆豆對「愛子」露出笑容,回頭示意寶貴將東西呈上。「管姐姐親手為你做了補氣的紅棗山藥糕,還熬了一盅桂圓湯,給你消渴定神,你若看奏章看累了,就歇會兒吧。」
「母后沒來嗎?」看到美食,端木融眼睛都亮了。
「管姐姐還在禦膳房教廚子做皇帝喜歡的口味。」談豆豆幫忙擺碟擺碗,笑道:「反正晚上就看得到皇帝了,不急著這一時。」
窗外吹進和暖的春風,拂散了勤政閣裏沉滯的筆墨氣味,帶來雨后的清爽空氣,也飄來了淡淡的清新荷香。
端木驥望定那個刻意忽視他的小太后,鼻間深深一吸,才是早春,荷花尚含苞待放,這是哪來的荷香?
她身穿嫩綠衫裙,除以翠玉簪子綰住一朵雲髻外,身上別無其它飾物,走動之間,身形輕盈款擺,裙裾如波晃漾,有如一片讓春風給吹來的青翠嫩葉,又似輕輕落在清澈水面的垂楊柳,蕩出了一池明媚的春光。
端木驥視線緩緩落在她腰問係著的粉藕色香包,心思也好像變成了不羈的風,隨那不斷輕輕搖擺的小巧玩意兒騰飛著。
微雨過,小荷翻,荷葉羅裙一色裁,芙蓉向臉兩邊開……
呵!小太后還真有本事,竟能勾起他沉寂已久的風花雪月少年情懷。上回他念詩,是什么時候了?
狂風驟起,很快平息,然而餘波蕩漾,激起他心中某種不知所以然的情緒,搔癢著,牽動著,反倒令他很想興風作浪蓋下這池吹皺的春水。
他嘴角一牽,陡地握手成拳,緊抵桌面,收斂了眸光。
「呵!看到老身就擺臭臉?」談豆豆正好為他擺上一碗茶,一見他那張老虎準備吃人的臉色,就道:「這是管太后為你準備的點心,還不快謝恩?」哼,其實是管姐姐怕不給他吃,他就要欺負阿融了。
「多謝皇太后,多謝管太后。」端木驥手不動,眼不抬,只是動動嘴巴,淡然地道:「管太后不來是對的。縱使再怎么關心皇上,也應該謹守后妃本分,不要隨意進入勤政閣幹擾皇帝辦公。」
談豆豆的笑容僵住。他就是有這種喊水會結冰的本事!
「皇帝軍國大事繁忙,不能不顧著身子,我為皇帝送點心也惹到你了嗎?」談豆豆幹脆收回他的茶碗,孩子氣似地道:「不給你吃了。」
「天朝皇太后這會兒成了傳膳宮女了?」
「我是前來關心軍情,順道送點心。」
「不勞老祖宗關心軍情,這裏有本王就成了。」端木驥涼涼地道:「妳早朝要垂簾聽政,皇上念書要過去關照,下午還要陪伴皇上習武,現在皇上批奏章妳也來。」
「那又如何?」談豆豆反問道。
「臣是關心娘娘玉體,怕是要忙壞了。」端木驥逸出濃濃的笑意,以手支頤,抬眼瞧那鼓得圓嘟嘟的賭氣臉蛋,不勝感慨地一嘆。「唉!妳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太后,可萬一憂勞成疾,一病不起,那也只好請皇上給妳封一個先妣聖母還是慈母皇太后的謚號,送入太廟永享祭祀了。」
「侄兒放心。老身絕對是千秋萬載,壽比南山,活得比你長久。你想什么勞什子忠勤誠正的謚號,先報上來,老身請皇帝為你保留。」
「呃,那個……」端木融想說,他並不想為他們任一人上謚號。
「皇帝吃點心!」皇太后嬌喝。
「皇上批奏章!」平王爺命令。
「唔。」皇帝閉了嘴,拿起筆,吞糕點,免得被流箭射中。
端木驥還是維持那不恭到極點的姿勢,又笑道:「說實在話,臣尚未娶妻生子,真不想這么早死,屆時成親還得請娘娘為侄兒主婚呢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談豆豆欣然允諾,雙手叉腰道:「誰要嫁給妳,老身就賜她一百件皮裘,一百件厚被,免得她被你這個冷面王爺凍死。」
「娘娘說的好。想當平王爺的妻子,需得有強健的體魄,鋼鐵的意志,傲人的情操,不屈不撓的決心。」
「你是娶妻還是娶打架對手呀?」談豆豆聽不下去了,世間怎有這種冷酷無聊的男人呀!她不禁吼道:「你去娶一只母老虎好了!」
「哈哈哈!」端木驥太高興了,興風作浪成功!
「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。」談豆豆很習慣他狂妄無禮的笑聲了,逮到機會繼續教訓下去。「你遲遲不娶,還連累你下面兩個弟弟也不敢搶在你前頭成親,你最好回去給老身面壁思過。」
「這得怪我的爹娘了,誰教他們挑的淑女我都不滿意。」
「我替你挑!」哼!非得挑一只足以鎮壓他的特大只母老虎!
「有勞太后娘娘厚愛,臣擔當不起。」端木驥慢慢地收回笑容,放下右肘擱在桌上,冷了聲音道:「不是任何事情都得長輩出面的。」
談豆豆一愣。他突然正襟危坐端出臉色,害她沒辦法鬥嘴下去。
「老祖宗處處照看皇上,又要教皇上如何真正獨立作主?」
哦!繞了一大圈,他又回到原來的重點,談豆豆也一樣擺出臉色,再次強調道:「我是關心皇帝。」
「妳這是溺愛。」端木驥語聲更冷。「管太后也是。若非她懼怕本王,恐怕她也隨妳一起跟著皇上到處亂跑了。」
「母親關愛兒子是天性,平王爺未免說得太無情了。」
「關心孩子是天性沒錯,但請娘娘適可而止。皇上君臨天下,事事都得乾綱獨斷,展現泱泱君主的弘大氣度,可娘娘老跟在旁邊照看,莫不讓臣民譏笑皇上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。」
「我跟在旁邊,是提防你虐待皇帝。」談豆豆跟他攤明了。
「若皇上跟本王一樣果決能幹,他還會被誰欺侮?他必須快快長大。」端木驥語氣狂傲,指向龜縮桌前的少年皇帝,目光直視瞠大了眼的小太后,冷聲道:「時候到了,娃娃就得斷奶。娘娘沒有當過母親,根本不明白為孩子斷奶的重要性。」
「說得你好像是人家的娘!我是沒當過母親,可——」
倣佛有一把利刀刺進心坎,談豆豆頓覺心臟劇痛,呼吸一窒。
她這輩子是不可能當一個真正的母親了,她也只能有阿融這么一個「兒子」和二十幾個記不住名字、年紀比她還大的公主「女兒」;將來死了,還會被送入先帝陵寢跟一個陌生老頭子睡在一起。
這是一個陌生而疏離的「家」。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,也不會再擁有丈夫;打從進了宮,就注定了她下半輩子的凄清孤獨。
好悲哀!但她知道悲嘆無用。念頭起了,她會立刻壓抑下去,忙著去看書、種花、下棋、處理后宮事務,讓自己鎮日像陀螺似地團團轉,往往晚上累得倒頭就睡,也才不會有夜長夢多的困擾。
或許……她這么「關心」阿融,只是為了讓自己有事做?
端木驥以利劍揭開她隱晦的心事,赤裸裸,血淋淋,她好狼狽!
若這是一場有輸贏的鬥嘴,那么,端木驥贏了,她說不下去了。
不是才下過雨嗎?怎地又雨霧朦朧了?她更用力撐住眼皮,維持和那冷酷眸子對峙的氣勢,任那可恨的俊顏在水霧裏緩緩地扭曲變形……
她不會哭的。早在進宮之前,她的眼淚就已經偷偷流完了。
「我不打擾皇帝了,請皇帝專心政事。」談豆豆轉過身,繃緊嗓子,淡淡地吩咐道:「寶貴,送上平王爺的茶點,咱們走。」
「娘娘!」端木融看出有異狀,想要起身追上去,卻又遲疑地望向端木驥,怯聲地喚道:「王兄,娘娘她好像……不太開心?」
「她不開心,天朝照樣國運昌隆。」端木驥照樣冷言冷語,一雙冷眸卻是直直目送那個孤單纖小的嫩綠影子離去。
「嗯,既然皇太后不適,朕想……過去問候……」
「臣突然有事外出。」端木驥猛地站起,沉聲吩咐道:「在臣回來之前,請皇上看完所有的奏折並擬好回文。」
「嗚。」端木融哀怨地從迭成小山似的奏折堆裏拿下一本。
算了,那是他們「大人」的事,他當「小孩」的無能為力,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。
他還是得快快學習,快快長大,不能再讓大人們為他操心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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